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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 父皇给不起江山, 于是将我打包, 送给了权倾朝野的当朝左相

    发布日期:2024-08-11 16:02    点击次数:195

    世人皆说,当朝左相权倾朝野,心头唯有两样惦记。

    一是百年江山,二是季阳公主。

    父皇给不起第一个,于是准备先把我打包送去。

    “你明明讨厌我,为何要答应赐婚?”

    “公主这话可就伤我心了,这满京上下谁人不知,臣对公主,可是一往情深啊。”

    左堇城笑起来有两侧酒窝,看着温润俊朗,其实眼底藏着嘲讽。

    我冷笑,“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装得不累吗?”

    “嗯,臣就欣赏公主的直率...比你那父皇强多了。”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个月前,听说皇兄筹谋想要扳倒左堇城,临门一脚却遭人背叛,功亏一篑。

    其实,计划是父皇暗中授意的,但最后为了息事宁人,他却把皇兄发往北疆,还不惜拿我作礼。

    他的话点醒了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左堇城见状,满意的笑了。

    他取下身上的锦裘给我披上,故作温柔道, “大婚在即,公主小心别着凉了。”

    我知道,他是存心和我过不去。

    其实,我只得罪过他一次。

    那是我十岁生辰,父皇在宫廷设宴,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左氏一门。

    当着满朝文武,我当时无心一句,却不想刚好触到他的逆鳞。

    我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如针如刺,让人不寒而栗。

    那日膳后,父皇一时兴起,带着众人去围场狩猎。

    我担心自己偷养的金鹿会被盯上,赶忙让皇兄快马加鞭,抢先把它藏起来。

    狩猎结束后,父皇带着大部队都归来了,独剩下左堇城姗姗来迟。

    夕阳余晖下,他牵着马信步慢行,说是为寻一个珍品,多费了些时间。

    说着,他从马背上解下猎物。

    那是我亲手喂大的金鹿,明亮的眸子还圆睁着,却被一箭穿了喉。

    我拳头紧握,气红了眼。

    左堇城却看着我躬身一作礼,笑得春风和煦,“自古金鹿乃大吉之物,臣借以恭祝公主,万事顺意,岁岁安康。”

    从此,我俩的积怨就开始了。

    但不管背后如何阴损,一旦在人前,他又对我各种示好,俨然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大婚这天,皇宫里十里红妆,奢华非凡。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草草布置的左府。

    等左堇城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自顾自卸了红绸凤冠。

    隔着咫尺的距离,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眼里好像有什么在流淌,细细密密,灼灼逼人。

    一时间,我身体僵住,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嘴上嗫嚅道,”你...你明明不喜欢我..."

    左堇城看着我,嘴唇好似微动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低头靠近,径直去解我的腰襟。

    我猛然被吓到,下意识甩了他一个巴掌。

    左堇城原地愣了片刻,待回正时,表情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冷讽,“怎么...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

    说着,他径直把我抱起,丢到了床上。

    随着衣衫逐渐剥落,我踢着咬着,努力挣扎,但换来的只是他更加粗暴的压制。

    我心里害怕,最后忍不住哭出声来,“左堇城…求你了…不要…”

    他身体一僵,停止了动作。

    不想对他示弱,奈何眼泪不止,我把脸埋进他衣领,强忍着抽泣。

    半响,他从我身上起开,低声丢下句,“无趣。”

    好在,之后他没再来过。

    左府冷清,我又被安排在别院,平日里只有一个叫广巳的小厮会来送些吃食。

    他手脚麻利,人看着也机灵。不过这话也不好说,毕竟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我处境艰难,但他却毕恭毕敬,彷佛还真把我当成主子。

    这天已经入夜后广巳突然来了,说话有些吞吐,“请公主随我去前厅...赴宴。”

    等到了宴会,左堇城果然是憋着坏水,想让我一朝公主和舞姬们一起当众助兴。

    我刚想发作,余光却瞥见了林侜哥哥。

    他自幼和皇兄与我一块长大,也是皇兄出事后,唯一幸免的心腹。

    呵呵,左堇城果然懂得如何拿捏我。不就是出丑嘛,本来我也没什么可输了。

    我冲他嫣然一笑,昂首走进舞池。

    奈何,在一众身姿妙曼的舞姬中,我压根儿跟不上趟,跌跌撞撞,笨拙不堪。

    紧接一个转身,我更是直接扭伤了脚,摔倒在地。

    全场屏息看戏中,林侜哥哥率先起身,作势就要过来扶我,却被我眼神提醒,不要靠近。

    过了好一会,左堇城缓缓起身,将我横抱而起。

    他眼带温柔,语气心疼地说, “怎么这么不小心。”

    等到身边已经没有了旁人了,左堇城还是未曾松手,一路把我抱回了别院。

    许是假面戴久了,他自己也忘了吧。

    他看着我说,“见到林侜高兴吗?公主是不是还指望大皇子东山再起,救你于水火呢?”

    我摇了摇头,“不,我只愿他们,平安就好。 ”

    他哼笑, “我以为按公主的性子,怎么也得再折腾一段,没想到这么快就认命了。”

    “左堇城,我从未与你为敌,你为什么揪着我不放?”

    他脸色陡然转阴, “从未与我为敌...公主怕不是忘了,你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暗示我身世有疑?!”

    我摇头,“我没有。”

    “没有?!当着文武百官,公主可是公然指着我说,我和我爹娘一点都不像!怎么,当时说的那么落拓,现在又不想认了?”

    他果然一直记着。

    我走近他一步,诚恳解释道,“我那是无心的。”

    “无心?” 他眼神发狠,用力把我推到墙上,“公主知不知道,你们权贵随随便便一句无心,就可能搭上普通人的性命?!”

    我怔在原地。 是有传闻说他是左府私生子,但个中细节,我真的一概不知情。

    “什么性命?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我真的不是有心影射,我那时不过十岁,又养在深宫,压根就没听过那些流言。”

    他手上用力,把我手腕摁在墙上,“你以为我会信?”

    “是真的,当时我不过是觉得,就凭尚书夫妇的样貌,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好看的!”

    着急解释,我大着嗓子脱口而出。

    由于压制,左堇城刚好和我贴面相对,四目相对中,彷佛一切都安静了。

    窗外寒蝉与螽斯齐鸣,新月如钩,夜色朦胧。

    丢脸来的后知后觉,我脸上莫名开始发烫。

    左堇城好似神色一晃,既而松开了我。

    既然左堇城不肯明说,我只好向广巳打探。

    他听完却脸色突变, “兹事体大,小的不敢妄议,我劝您也别问了。”

    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

    一直到元宵这天。

    心念着长安街的烟花,入夜后我悄悄溜出来,却刚好看见要出门的左堇城和广巳。

    月色下,左堇城身披黑色大氅,广巳手上领着食盒,两人好似行色匆匆。

    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他真的不是左府所出,想必还会有其他亲人,今天的日子,应该是去探望吧。

    好奇驱使,我也悄然跟了出去。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家像是酒楼的门口,这里高门阔牖,看着很气派。

    但进去里面…满座男女眼波迷离,香脂氤氲,醉笑声四起。

    这莫不是…传说的青楼吧?!

    左堇城竟然...

    不要脸!

    但没来得及反应,我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

    一个全身酒气的黑胖子贴着我吐热气, “小娘子,新来的吗...叫什么名字?”

    我怒瞪他,“放肆,竟敢对本...”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意识到不妥。

    堂堂公主大晚上逛青楼,这要是传出去,皇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趁着我语塞之际,黑胖子竟然痴笑着,作势要往我身上摸。

    我尖叫甩开, “你放开我!我不是这儿的姑娘,只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今儿这全场就数本大爷最大方了,放心,亏不了你的。”

    惊慌之际,我在人群中瞥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左堇城此刻就在十尺开外,长身玉立,默默旁观,竟没有一点想要插手的意思。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转身咬了黑胖子一口,趁他踉跄之际,拼命奔向左堇城。

    我死死拽住他衣角,故意大着嗓门喊, “夫君。”

    左堇城眼里笑意明显,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公主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话间,黑胖子三两步又追了过来, “竟敢咬我?!”

    眼看黑胖抓到我肩膀了,左堇城这石头终于舍得动了。

    他径直扼住了黑胖的手,轻声道,“放开。”

    “呦,相好儿呀?”黑胖龇着牙,啐了一口,“爷儿我就不放,你能怎么着?”

    左堇城面色如常,眼神却犀利起来,“那你手就别要了。”

    角落走出一位姑娘,她步履婀娜,笑面如靥,对着黑胖轻声耳语了几句。

    黑胖刚才还迷醉的小眼陡然睁得滚圆,哆哆嗦嗦的一连后退。

    等人群散开,那姑娘看着我说她叫吟月,比我大上几岁,并柔声问,“吓着了吧?”

    我强装镇定,摇了摇头。

    她眼神下移,看着我还死死拽着左堇城衣角的手,抿嘴一偷笑。

    我一阵尴尬,赶忙松开。

    这时广巳小跑而来,看着我满脸惊讶,压低嗓门, “公主…您怎么跑这来了?”

    “我…”

    怎么办,总不能说我跟踪你们吧…

    就在我嗫嚅半天说不出话之时,左堇城冷眼拉住我, “跟我来。”

    广巳和吟月姐姐听了,面色有些犹豫,似想开口阻拦,却被左堇城抢先回绝, “都好奇跟到这了,就如她所愿。”

    我被左堇城拽着,一路来到顶楼。

    这里没点灯,越往里越是黑冷,等到了楼道尽头,左堇城伸手推开一扇门。

    那是一间不过几丈的小屋,当中赫然供着一个灵牌,写着故显妣李氏孺妇之位。

    署名更为奇怪,不肖子李平远谨立。

    “这是?…”

    左堇城眼神放空,气若游烟, “这是我娘。”

    “二十年前,是这里的花魁。”

    “我娘怀我的时候正当红,老鸨想尽法子让她滑胎,她跑去求我爹,那个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却不想被连踢带打赶了出来。”

    “后面靠着青楼姐妹接济,才生下了我。此后她白天女工,晚上卖笑,却花大把银子找师傅教我读书认字。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她却说,一定要让我以后远离烟花之地,堂堂正正做人。”

    “后来左氏独子夭折,为保祖宗家业,他们不得不寻我回去。”

    “我娘当时什么都没说,把我交给他们后,转身就走了,任凭我如何哭喊,都没回头。”

    “十五岁,我领军大破北狄,却不想引来贵族们记恨,四下议论我身世可疑,恐为贱籍,依照大律,根本连入仕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这,左堇城看向我,“流言纷嚣,最终传到了我娘的耳朵里。”

    烛火摇曳,他的脸半明半暗,没有一丝表情, “为保我万全,当晚…她就自缢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想到自己也曾无心中推波助澜,我心头惊恐,同时深感悲凉。

    一切明明不必如此。

    但又,每一步都错了。

    左堇城见我落寞,“嫁了个低贱烟花女的儿子,公主是不是更难过了?”

    我抬眼看他,“当着你娘的牌位,低贱两个字,还是不要再提了。”

    他敛眸,好似愣了一下,“也是,尊贵如公主,自然是听不惯这两个字的。”

    “尊贵...” 我淡淡一笑,“左堇城,你要不要也听听我娘的故事?”

    “她十三岁入宫,十四岁生我,而父皇当时,已经四十有余。”

    “我虽是皇宫唯一公主,但毕竟不足以母族让仰仗。她被逼着以最快速度再讨恩宠,等如愿怀上第二胎,因胎相像个儿子,母族派人看着她在床上躺了足足七个月,却不想最后胎儿过大,难产而死。”

    “最可笑的是,那胎…也是位公主。”

    我看向他,

    “生而为女,无论是皇宫还是这青楼,都是半点不由己的。我从未觉得,谁比谁尊贵。”

    戌时恰至,无数烟花当空绽放。

    花火闪烁中,我和他隔空对望,相顾无言。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嘲讽。

    伴着一声热络的嗓音,吟月姐姐推门而入, “都这个时辰了,再不上供该晚了。”

    话间,广巳麻利摆好供品,还递了我一炷香。

    见我犹豫,吟月姐姐按了按我的手, “今儿是元宵,讲究的就是团团圆圆。如今公主也是一家人了,一起上柱香吧。”

    许是自幼丧母,听了左堇城生母的种种,我心里不免触动,便恭恭敬敬奉香磕了个头。

    起身之际,吟月姐姐一手挽过我,一手拉着左堇城,面对牌位笑着说,“姨娘,这是平远新娶的媳妇儿,您瞧,乖巧着呢。”

    说着,她把我的手放到了左堇城手上。

    我有些紧张,刚想收回,指间却被他轻轻牵住。

    后来一度,我和左堇城之间,好像缓和了些。

    偶尔还能一张桌上吃饭。

    这天,广巳摆晚膳时对我说,“公主,最近斑竹笋实在寻不着,您先将就吃点别的。”

    我随口问,“是过时节了吗?”

    广巳答,“不是,是洛中最近大旱。”

    左堇城在旁好笑,“公主这一句,是既不懂农桑,又不知民苦啊。”

    我噎得够呛, “我是养在深闺,没有机会好不好?”

    “呵..既然这样,过两日我正好要去赈灾,公主不如一起?”

    我梗着脖子,一口应下。

    谁怕谁。

    但出行的第一天,我就吃不消了…颠了一路,胃里吐到酸水都干净了,整个人晕乎乎的。

    后来,广巳不知从哪弄来几颗青梅,喂我吃下。

    酸味上头,别说,还当真舒服了些。

    听我夸他,广巳脸上浮出不可言说的笑容,“其实,这是少爷给的,他特地一个人快马先行,从林子里摘的。”

    “他还跟我说,赈灾要紧,实在不能耽误,让我忍一忍。我一听,这哪里是让我忍,分明是说给公主听嘛…”

    将信将疑中,我掀开了马车布帘。

    望着左堇城单骑独行的背影,我觉得..脑子更晕了。

    越近洛中,越是荒凉,路边偶有人影,也是面如菜色,像是逃荒出来的。

    等好不容易到了,下了马车,我首先看到的是人群中指挥的林侜哥哥。

    我跑到他面前,兴奋的唤着,“林侜哥哥。”

    林侜哥哥看清是我,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但转瞬又面露担心,“公主..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帮忙的。”

    林侜哥哥拉住我,“这里太动荡,公主还是快回去吧。”

    “平定动荡,不是你的职责吗?”

    伴着这清冷的一句,左堇城面无表情的走近,扫了眼林侜拉着我的手。

    我略感局促,轻轻挣开。

    接着左堇城以命令的口吻,让林侜按照之前计划,尽快筹备。

    接着,他不由分说,拉我走开。

    等路过灾民区,眼前一切让我触目惊心。

    人们面黄肌瘦,皮肤皲裂,肚子却因为饥饿而分外鼓胀。听说官府到来之前,这里所有的草根,树皮,观音土,都被扒了个干净。

    许是我一袭红衫太过亮眼,他们直直的盯着我,眼神空洞又呆滞。

    见我一动不动,左堇城低声说,“别怕,他们只是…太饿了。”

    “我不是怕…”我眼眶发酸,轻轻摇头,“只是想到几天前,我人在京城,还念着这里的斑竹笋,真是…无地自容。”

    后来我换了身粗衣,因为什么也不会,只能帮忙看火。锅里是要分施的米粥,我只需添柴加火,适时翻动即可。

    但这个时候,粮食最是金贵,我双眼紧盯,丝毫不敢懈怠。连续熬了几天后,这天夜里,眼皮逐渐有些重…

    就在头歪倒之时,一只手护在了我和墙壁之间。

    隔着一个鼻息的距离,左堇城的脸近在眼前。

    由于挨得太近,我瞳孔微张,怔在原地。

    尴尬之际,我作势想要起身,却不想蜷得太久腿都麻了,整个身子往前倒,刚好被伸手想要揽护的左堇城抱了个满怀。

    当他身上的松木香清晰传来的时候,我才猛然回神,慌乱的想要后倾站定。

    不想身体刚刚分离,他指尖在我背后轻轻一个用力,让我重新跌回他的怀里。

    耳边的心跳清晰可辨,一时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自己。

    片刻后,他松开我,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来看看…粥。”

    我略感局促,去佯装去搅粥,半晌后脸上红热褪去,才想起了正事,看着左堇城说,“对了,今天米不如之前的好,又虫又潮的。”

    左堇城先是低头浅笑了一下,“没想到,咱们公主也会看粮食了。”

    随即又说,“前些天是随带的行粮,今天才是官府发的赈粮。中央拨银,地方先是中饱私囊,再用上等价买下等米,让米商也从中截一道。官商一体,狼狈为奸。”

    我听得忿然,“你既然都清楚,为何不惩治?”

    “惩治?如果现在惩治,若他们联合起来,关门限粮,那整个洛中都要饿死。”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左堇城深吸一口气,“世间事,哪有那么多水清则明,更多时候,要会借势而为。我已经让林侜去放消息,要在此收粮,比他们做账价格还高一倍。”

    “还要高一倍?”

    “对,商人重利,自会带着大批存粮涌来,到时候林侜会以说好的价格买下一小部分。至于剩下的,路途遥远又天热易腐,既然来了,他们拉回去也是亏,最后只能低价清空。”

    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都是林侜哥哥?”

    左堇城浅笑,“这次我是偷偷来的,明面上是林侜主持。这样商绅才不会设防,只会觉得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人傻钱多。”

    我终于明白,他如何能,位及至此。

    心思之缜密,让我又敬又怕。

    敬的是,他并非像世人说的奸诈诡谲。

    怕的是,我压根儿就不是对手嘛…

    就在此时,肚子饿的咕噜一声响,让我瞬间陷入尴尬。

    左堇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给我,“晚膳剩下的,现在粮食珍贵,所以我才..收了起来。”

    打开竟然是个豆包,我眼神一亮,转头笑说,“你知道吗?其实我最爱吃豆包了。”

    左堇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我,温然一笑。

    七天之后,左堇城的计划顺遂,成功解决了灾粮问题。

    临行之际,林侜哥哥趁空找到我,关切地问,“公主,你没事吧…左堇城这个人阴晴不定的,这次竟拉你来这里受苦…”

    我安慰他,“林侜哥哥,你放心,我没事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回想灾民们领到救粮时的表情,他们眼中点燃的欣喜和希望,对我来说,千金不换。

    之后,我突然注意到身后一人,他虽也蓬头垢面,却隐隐让我觉得哪里不对。

    对,是眼神。这些天我看过太多灾民,人饿的时候眼神空散无力,绝不会如此目聚精光。

    只见他死死盯着林侜哥哥,待看到他亮出匕首,我来不及多想,只身挡了上去。

    “公主!”

    随着林侜哥哥一声惊叫,四下乱作一团。

    我大脑一阵空白,只是觉得肩头疼痛钻心,近乎站不稳,幸得被林侜哥哥及时接住。

    左堇城飞奔过来,俯身跪在我面前。

    想不到,他那么一张冰块脸,竟然也好似慌了神。

    林侜哥哥一直在我耳边安慰,不会有事的,我挣扎着点点头,然后下意识拉住了左堇城的衣角。

    他反手牵住我的手,语气安慰,“你别怕…没伤到要害。”

    听他这一句,我倒真安心了不少,释然的点点头。

    然后…就疼晕了过去。

    第一个发现我醒来的是广巳,他大喜过望,一嗓子招来了所有人。

    林侜哥哥伏在我床前,面色愧疚,“公主…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我刚想安慰,可稍一动身,又疼得龇牙咧嘴。

    左堇微蹙着眉,走过来按住我说,“不要乱动。”

    我随即跟安慰林侜哥哥不用担心我,倒是他,日后得多加提防,“对了,那人抓到了吗?”

    林侜哥哥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复杂,似是不愿多说。

    左堇城冷声开口,说避免节外生枝,让林侜哥哥立刻回京复命。

    等林侜哥哥走后,广巳和其他人也悄然退了出去,左堇城拿来麻布,说要给我换药。

    换药?要脱衣服那种?…

    我连忙摆手,“别别别,用不着你…”

    左堇城面无表情,好像憋着气,“军医也回京了,随行又没女眷,用不着我…难道让广巳进来?”

    我想了想,“嗯,那也行。”

    “你…”

    他音量渐起,“先是为别的男人挡了刀,现在又防我跟防贼一样,公主该不会是觉得我好欺负吧?!”

    我眨眨眼…

    好欺负?这三个字和他左堇城,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一副懒得和我啰嗦的样子,径直解开我领口,但还好,只露了肩头一侧。

    他手上很轻,但我还是不禁倒吸气,疼得嘶嘶的。

    “这么怕疼,冲上去的时候倒是干脆的很。”

    “那不是情急嘛…那个人...”

    话还没说完,我的肩头感受到一丝凉意。

    左堇城俯身在我在伤口上轻轻吹气,他神情小心翼翼,随即表情认真的问我,“有没有好一点?”

    我愣愣的点点头。

    疼是不疼了...只是,心头被吹的有些颤悠悠,都不敢抬眼看他。

    半晌后,我才终于想起刚才说一半的话,”对了,林侜哥哥说那人抓到了,底细查清楚了吗?”

    “死了。不过看五官身形,应该是个…北疆人。”

    北疆?林侜哥哥自幼在满京长大,从未听说和北疆有什么联系,除了…

    我心头一惊。

    左堇城顿了一下后,缓缓开口,“其实,之前大皇子的事情,是林侜给我透的风。”

    我不敢相信的看向他。

    “一开始,的确是我让吟月有意接近林侜,但说到底,最后还是大皇子自己心术不正,失了人心。为了构陷我,他不惜买通建材,在我提办的渭水堤坝里做手脚。到时候引来水灾,不仅扣我贪污失职,再外加一条祸害民生,当真是…用心歹毒。”

    “而你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坐山观虎斗,只有我和大皇子不断斡旋,彼此消耗,他的皇位才能做的稳。”

    怪不得,此前皇兄一党全部被打压,唯有林侜哥哥独善其身。

    怪不得,这么多年,父皇一面对左堇城诸多依仗,一面又拿东宫之位激励皇兄。

    明明刚过三伏,但此刻的我,却觉得彻骨冰寒。

    左堇城声音飘渺,“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父兄为敌,公主…会怎么做?”

    我纠结的看着他,“你会吗?”

    他沉默了一下,既而帮我把衣衫合好,“但愿不会吧。”

    后来回了京,听说边境动荡,一连多日,我都没有见过左堇城的身影。

    这日,吟月姐姐来探望我,还未开口,却先对我欠身作礼,“多谢公主。”

    我赶忙扶起她,“我怎么听不懂了…姐姐要谢我什么?”

    她脸上一抹红晕染开,“我是要谢公主,救了林侜。”

    原来如此。

    我会心一笑,“林侜哥哥温谦纯直,是位良人。我本还挂念姐姐处境,现在好了,林侜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既而心头一动,担心左堇城对林侜哥哥有成见,便又开口问,“左堇城知道这件事吗?”

    吟月姐姐抿嘴笑,“他知道的。如若不然,怕没这么容易饶了林公子呢..."

    我刚宽心道那就好,只见吟月姐姐淡声说,“其实,林公子家世显赫,我并不奢望能还有什么结果。但承蒙他不弃,以真心待我,哪怕只有一时,我也知足了。”

    我刚想安慰她别这么想,她却转而笑说,“别说我了,公主你呢,身体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广巳太啰嗦,成天让我静养,都快闷出病了…”

    广巳在旁听了,赶忙上前,“呸呸呸,公主你这旧伤还没好呢,什么病不病的…”

    吟月姐姐和我同时笑了出来,随即她拿出一个包袱,“我想着你可能会无聊,就带几样东西。”

    竹蜻蜓,泥偶,各色胭脂水粉,竟然,还有几个豆包。

    我顺手拿起一个,“豆包…姐姐你不知道,宫中没有这个,以前每次我想吃,还得求着皇兄派人给我捎呢。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哦对,我之前告诉过左堇城。”

    吟月姐姐展眉甜笑,“是呀,一开始我还不信,笑了他好久呢。”

    我有点听不懂了,“笑他…为什么呀? ”

    “当年,他去长安街排队,说一准儿让姨娘和我吃上宫里的点心。但后来一直等到晚上,他却只抱回了半袋豆包,还说是季阳公主亲自告诉他,这豆包啊,比所有御厨做的点心都好。”

    我愣住了。

    回忆拼凑,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年父皇五十大寿,说是要与民同乐,在长安街分发糕点。本来是没我的事儿的,但为了凑热闹,我硬跟着溜了出来,后来玩累了就坐在旁边啃豆包。

    记得那天人很多,队伍长到见不到尾。一直到天黑,等最后一块糕也发完了,后面还是有很多人。

    当时人群中一个小男孩站了出来,气鼓鼓的说他都排了一个下午了,既然糕点不够,为什么不早点说。

    后来我跑着追上他,把剩下的大半袋豆包给了他,并说那些糕点都比不上这豆包好吃。

    他斜了我一眼,问我怎么知道。

    我说我是公主当然知道了,为了证明不是忽悠他,我还举例说,御厨做的桂花糕有点黏牙,杏花酪又甜又腻,最差的就是核桃酥,干得吃完都喷粉儿…

    最后他问我是哪位公主,我说你傻呀,皇宫里就我一个公主,我叫季阳。

    等回过神来,吟月姐姐笑眼盈盈的拉住我手,“后来平远成了左堇城,满京都说他觊觎公主,但我猜,他应该是对年少相遇,念念不忘吧。”

    后来,左堇城终于回来了。

    可惜一同回来的,还有北狄来犯的消息。

    我听后心绪不宁。

    一是,北狄兵强马壮,一场大战,难免苍生受苦。

    二是,皇兄此刻就在北境,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无论再错,作为皇兄,他对我一直很好。自幼宫里所有人都对我说,身为公主,要端庄得体,只有他,会帮着我一起养金鹿,帮我从宫外带豆包,还找机会带我溜儿出去玩。

    期间林侜哥哥来找左堇城一次,他们商谈了很久,最后他离开的时候,好似满面愁思。

    我一向是憋不住话的,但等推门而入,看到左堇城脸上深深的疲惫之时,我又突然什么都忘了。

    还是他先开的口,“刚好,我有话要对公主说。”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边战的事,听说了吧?”

    我点点头,心里虽忐忑,但又忍不住问,“我皇兄他…”

    左堇城沉默了一会,半响后开口,“放心,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回京?”

    “大皇子身份特殊,如果被北狄擒住借以要挟,那我们就更被动了。而且他也不通行伍,所以三日后,我会领兵出征。”

    听到出征两个字,我心头一惊。

    “万一…” 左堇城神情凝重,“我是说万一,如果这里有什么异动,我希望公主能看相处一场的份上,护我左府上下以及吟月的安全。”

    我神情微晃,“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希望是我多心吧。”

    我知道,以他的心思,没有哪句是多余,便郑重回道,“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护他们周全。”

    他看着我,眼神安慰。

    不知怎的,我突然眼眶有些发酸,看着他说, “你十五岁大破北狄那年,父皇直夸你英雄少年,这次…也一定会得胜的对不对?”

    他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公主这是…关心我吗?”

    “是。”

    我忍不住伸手牵住他,“左堇城,那年欠你的糕点,等你回来,我亲手做给你。”

    他怔了片刻而后微微敛目,“是…吟月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要不今天你直接告诉我。之前你明明讨厌我,又为什么要让所有人觉得你想要娶我? ”

    他看着我,缓缓开口,“当我还是李平远的时候,你在我眼里,是一个纯真可爱,丝毫没有架子的小公主。后来我成了左堇城,再见第一面,以为你变得和那些权贵一样,视人犹芥,嫌弃我身世。其实我也说不清,之前对你究竟是真的讨厌,还是…因爱生恨。”

    “那现在呢?”

    他面色动容,反手紧紧握住了我, “现在,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我眼眶泛泪,“呵…哪有成了亲还说重新开始的...亏那婚书上写,珠联璧合,桂馥兰馨。我看呀,我俩就是一对傻子…”

    左堇城也红了眼,看着我,声音轻颤着说,“季阳…”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唤我。

    轻轻浅浅的两个字,却让我心中陡然湿软一片,犹如风起浪涌,覆水难收。

    悸动中,我望着他,淡然一笑。既而,微微踮脚,抬起头,轻覆上他的唇。

    左堇城顺势俯身压近,用舌尖启开我唇齿,把浅尝辄止演变成了缠绵悱恻。

    就这样,两个紧拥的剪影,融入身后的晨曦之中,良久不分开。

    衬得窗外,天光乍暖。

    此后的三天,左堇城进进出出,做着各种出征的准备。

    我也没闲着,生平第一次,去了京郊的灵玉寺。

    因为额娘难产前,为祈母子平安,日日都有抄经念佛,我长这么大,从未踏入过寺庙一步。

    但现在,菩萨脚下,我双手叩额,长跪不起。

    菩萨,小女不敬,此前从未供拜,但现在诚心悔过,从山脚到堂前,一千零一阶,一步一叩首,望菩萨怜悯,一让百姓少战苦,二让郎君平安归。

    回程的时候,我让车驿快马加鞭,好在总算赶上了。

    左堇城此刻已经一身戎装,正要出发,我忍着膝盖疼,跑着奔向了他。

    他见到我,脚下也快步迎了过来,双手接住了我。

    出征在即,我赶紧拿出护声符,“这是我求来的,你贴身带着。”

    我忍着眼泪看着他,“寺庙这两天人来人往,全部都是为将士祈福的家眷。左堇城,我收回之前那句话,你不用得胜,只要平安就好…带着他们一起回来。”

    不敢耽误出征,说完这些我就准备离开,却不想被他从背后拉住,顺势紧紧揽抱入怀。

    眼泪瞬间破防,我贴在他胸前热泪簌簌而下,“你记住了,我堂堂公主,可不会守新寡的。所以,你一定得回来…”

    他吻了下我的侧额,接着哽笑在我耳边,像是安抚又像承诺,“有你等,我一定回来。”

    左堇城走后,广巳成了府上最忙的人,每天穿街走巷,打探各路消息。

    可按照脚程,大军还没到呢,哪里能有什么消息。我知道他是焦虑得紧,便宽慰说,左堇城对付北狄也不是第一次,胜算很大。

    广巳听完,却惨然一笑, “十五岁那年,少爷一战成名,老爷夫人直呼祖宗保佑,第二天就回乡祭祖了。但只有我知道,那是少爷折了大半条命换来的。他身上五处刀伤,两出箭伤,其中有些,还险些伤了心脉。”

    我听完,心像针扎一样疼。

    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但紧接又遭人非议,痛失娘亲,那时,该有多心寒。

    而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揪心。

    好不容易熬到应该前线来报的日子,满京又安静得异常。

    我提着心去找林侜哥哥打探消息,但却被告知他已经辞官回清州老家了。

    事情太过突发,可再追问,林家上下却言辞闪烁,没一个人说的清。

    最后还是老太傅从屋里走了出来,“是我安排的,大皇子既已归朝,侜儿也不能再留在这了。走的急,没来及通知公主,公主莫怪。”

    我心头一震。

    是呀,此前皇兄远在边塞都能派人暗杀,现在回到朝堂,又怎么会放过林侜哥哥。

    刚要再问,太傅拍了拍我的手,“公主放心,老朽拼着三朝元老的面子,还能保的住他。”

    犹记得小时候,太傅下的功课我都偷懒,每次抽查,只能靠皇兄和林侜哥哥在旁主逐字提醒才蒙混过关。太傅其实心知肚明,但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少时美好还历历在目,我们究竟是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又过了几日,朝廷还是没有放出一丝前线的消息。

    我知道,这是出事了。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宫打探,皇兄招我入宫的命令却先一步到了。

    为保万一,临行前我把嫁妆点了出来,让广巳分给下人,各自回家乡先避一避。

    “对了,先去找吟月姐姐,让她立马动身,片刻不要耽误。”

    广巳 回说,“公主放心,吟月此前已经跟着林公子去清州了。”

    我点点头,这样最好。

    接着我取下身上的一块白玉,递给广巳,“这是东沧贡品,听说值钱的很,你拿上防身。回到家乡后置点良田,再娶妻生子,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广巳扑通一声跪下在我脚边,泪水涟涟道,“公主,您不要赶我走。若不是当年少爷把我捡回来,我早在冻死在路边了。我没有家,有少爷和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眼眶一热,赶忙扶起他,“是我错了…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在一起。”

    等入了宫,眼前这一切,不过才隔了一年,却让我觉得,恍如隔世。

    皇兄此刻独自站在大殿中央,负手而立,听到通报,他回身唤了我一声,“季阳。”

    许久不见,他瘦削了几分,但眼睛里的精锐和傲气却毕露弥增。

    我双手过头,躬身行礼,“见过皇兄。”

    他朗声一笑,“你以前可是最讨厌这些虚礼了,怎么,这是和我生分了?”

    话间他走近拉住我,“生皇兄气了对不对?我知道,你打小最恨左堇城了,让你被迫嫁给他,是皇兄害你受委屈了。”

    我看着他,认真回道,“虽然一开始是被迫的,但我并没有受委屈。左堇城,对我很好。”

    皇兄脸上笑意骤凝,声音转冷,“不重要了…季阳,左堇城他勾结北狄,意图谋乱。不日朝廷就会下令,解除你和他的婚约。”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兄你说什么…谋乱?左堇城他绝不可能!”

    “季阳,他领兵这些天,除了开始几次小交锋,后来根本退而不攻,导致北狄都快踏过廊道了,右相已经连夜赶去谈和了。”

    “不会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左堇城他若真的投敌叛国,大可以一开始就主和,又何必要亲点精兵,领兵出征,一定是有人栽赃…”

    抬眼的刹那,面对皇兄的目光如钉,我突然明白了。

    全天下,最想把左堇城置之死地的人,就在我眼前。

    皇兄扼住我手腕,低声一字一句, “季阳,左堇城权势滔天,狼子野心,留不得的。”

    我挣扎着,“父皇呢…我要见父皇! ”

    皇兄漠然开口,“父皇年迈,最近又体弱多病,被我送去附宫休养了。”

    看来这一次,皇兄是精心谋划好的的,这一步一步,旨在清除所有阻碍。

    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这大殿太过威慑,父皇却告诉我,这是帝王气。

    现在再看一眼,这丹楹刻桷之间回荡着的,分明是,彻骨无情。

    我被皇兄软禁在了寝宫。

    一连三天,我魂不附体,粒米未进。

    直到这天,御厨送来了几色糕点,五颜六色,雕花精致,看着的确很诱人。

    泪水瞬间模糊视线,左堇城,我还没学会怎么做…可是,你一定要回来呀…

    又过了几日,皇兄终于又唤我前去,我着急着开口,“左堇城,他回来了吗?”

    “季阳,北狄明日退兵,但为了谈和,我朝也损失惨重。左堇城这个罪魁祸首,已经…就地伏诛。”

    我腿上发软,瘫倒在地。

    不会的…

    左堇城,是你说让我等你的…

    皇兄递给我一道诏书,上面条条桩桩,写满了给左堇城扣的罪状。

    当中竟还有一条,是薄情暴虐,折辱公主,看的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季阳,从明日起,你和左家再无瓜葛。把之前都忘了吧,回到宫里来,皇兄一定像以前一样疼你。”

    我冷笑,“一年前,我不愿嫁给左堇城,在父皇寝宫外求了一夜,他却闭门不见。如今,我和他情真意切,你又让我把他忘了。你们是我的父兄,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但至始至终,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一丝一毫?!”

    “季阳,他已经死了…你到底还要纠结什么?”

    我表情坚定,“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既嫁了他,便没想过回头。他若是反贼,我便披麻戴孝,当反贼遗孀。”

    皇兄怒气骤腾,“你可是皇室公主,这么做,置我皇家颜面何存?!”

    我惨笑,“皇家颜面…为保颜面,要不,皇兄把我一并赐死吧。”

    “季阳!你当真要跟我对着干吗?!”

    酸楚翻涌,我看着他,“皇兄,你还记得吗…以前仗着有你和林侜哥哥,我总是偷懒不做功课,太傅教了那么许多,我能记住的没几句。但唯有一句,季阳一直记在心里,叫做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

    说着,我握住他的手,眼泪簌簌而落, “皇兄,你想要的,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舍掉所有人吗?”

    皇兄神色一晃。

    良久后,他深深叹了口气,“罢了。”

    “左堇城在京郊乱石岗,”皇兄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挽了挽我的碎发,“季阳,等出了宫,你就不是公主了。而我,也不再是你皇兄。”

    入了夜的乱石岗,冷风瑟瑟,寂静到诡异。

    搁在平常,我大概眼睛都不敢睁,但现在,想到左堇城就在这里,我不但不怕,甚至心底还生出几分亲切。

    心中默念,左堇城,我来看你了…

    “季阳…”

    第一声,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到第二声的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前方的身影。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和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眼泪刹那间决堤,我向他跑去,扑在他胸前,双手紧紧箍住他后背,恨不得就此长在他身上,“左堇城,就算你是鬼…也不许走了…”

    他回抱我,俯身叩在我后肩,“放心,我答应你会回来,怎么舍得化成鬼。”

    我泣不成声,“我真的以为…”

    他稍稍和我分离,神情郑重地看着我,“季阳,我没有勾结北狄。”

    我含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左堇城释然一笑,既而又开口道,“是大皇子联手北狄做的局。北狄前方进攻,他后方断补,想把我拖到我山穷水尽,困死在边塞。”

    他说的,我其实也猜的七七八八, “所以,你就牺牲了自己,退而不攻,保全三军和百姓?”

    他点点头,“若是十五岁那年,我也许会想着背水一战,杀出生机。但想到你,还有你说过要我把将士们都带回来,我终于意识到,虚名浮利根本不重要。所以,我跟大皇子交易,乱臣贼子我背,九五至尊他坐。”

    说着,他贴在我面前,“但我,也并非没有私心…我让他答应,如果你愿意,放你和我走。其实,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季阳…谢谢你,还是来了。”

    我贴在他胸前,双手抱住他,“不,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临走之前,他牵着我,最后望了眼,那个写着左堇城的空冢。

    我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娘给你的名字,李平远。”

    “我也是。但近来,我也却也很感谢左堇城的身份,若没有它,我也不能娶到你。”

    我笑笑,“那刚好,以后有公主陪着左堇城,他也不亏。从今天起,你是李平远,我也只是季阳。”

    他指间用力,把我又握紧了几分, “好,从今往后,执手天涯,共渡余欢。”

    “只是…” 他眉间微动,笑着说,“我现在身无长物,以后可要委屈你,识五谷,话桑麻了。”

    我含泪莞尔,“没办法,我也只能…出嫁从夫了。”

    左堇城嘴角漾出笑容,俯身吻上我。

    他唇间的温度,像是汇集了这世上所有的暖意,让我心甘沉溺,生死相随。

    一个月后,父皇退位给皇兄。

    听说在此之前,季阳公主病薨,葬于皇陵。

    而后世记,前朝左相,善用兵,少年志满,然勾敌叛国,有谋逆。事泄,于廊道诛。

    【后记-广巳】

    因为少爷夫人从不露面,这迎来送往,大家都把我当成了平远山庄的主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少爷倒还好,偶尔也能帮帮后厨,不过他横竖也就会两道,一是豆包,二是斑竹笋。而这两样,除了夫人,压根儿也没人点。

    说起夫人..哎,她每次兴致一高就张罗要给大家做糕点,每当这时,少爷就会给我使眼色,找各种借口拦住。

    主要吧,她每次折腾完,后厨鸡飞蛋打,一片狼藉不说,最重要的是…真的不好吃。

    她还一个劲儿给我洗脑,说其实跟御厨做的,也差不离儿。

    我虽没吃过御厨做的,但我又不傻。

    但少爷每次都违心的说好,搞得夫人觉得自己实力可期,哎…

    之前,他们只能躲在山庄,但随着新皇根基渐稳后,慢慢也能去见一些人了。

    去的最多的就是清州。每次回来后,夫人都跟数豆子一样,把吟月姐姐和林公子和的近况说给我听,还说那里山清水秀,盛产莼鲈,又好看又好吃,埋怨我干嘛不一起去。

    我真是有苦难言…他俩恣意逍遥,剩下这一大摊,我哪里还能走得掉。

    尤其后院还养了只金鹿,那真真是比人都矜贵,一日要吃上八顿,嘴还挑的很,稍微伺候不好就拿后蹄往你身上蹬。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磨刀了。

    但少爷总劝我要冷静,说哪怕拿他撒气都行,但这鹿是给夫人赔罪的,实在使不得。

    哎,有时候我都有点恍惚,眼前慈眉善目这位,真的是我家少爷吗?

    记得他刚入左府那会,上上下下那么一大帮人,嘴上喊着他少爷,却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瞧他。

    那时候,别说笑了,一连几天他都不开口说一句话。

    所以,恍惚归恍惚,比起之前,我真心为现在的少爷感到高兴。

    去年中秋,夫人贪杯桂花酿,都喝醉了手上还抱着不肯放。当时少爷一边给她盖上氅袍,

    一边深情注视着她酣睡的模样。

    当时他喃喃开口,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以前,我怨过人生薄凉,也恨过命运不公,直到最近才觉得,其实上天,待我不薄。”

    当时那画面,他俩月圆人圆,看的我感动不已。

    但好景不长,金鹿那边又开始哼哼了,我只好先去伺候。

    哎,还能怎么办,宠着呗…